出品｜網易科技《銳度》欄目
作者｜崔玉賢
編輯｜丁廣勝
Vision Pro可能是蘋果爲數不多的，上市僅2個月，經歷了一個過山車的品類。2024年2月2日，Vision Pro在美上市，開售5分鐘蘋果服務器就被擠爆，18分鐘首批貨一搶而空，2小時後，發貨日期已經排到了4月，這樣火爆的情景讓整個XR行業興奮不已。
然而，僅僅過去半個月，媒體上就開始充斥着“Vision Pro遭遇退貨潮”“用戶吐槽設計笨重，體驗不佳”，“應用少，頭暈成最大槽點”。
發售2個月後，Vision Pro又被爆料無人問津，門店周銷量僅爲個位數，媒體認爲Vision Pro在中國市場恐遇冷，知名蘋果分析師郭明祺稱蘋果已經削減了 Vision Pro 頭顯的出貨量。
在美上市4個月後，6月28日國行版發售，起售價29999元。從目前反饋的情況來看，體驗多，買得少，沒有黃牛。
如此來看，蘋果似乎也難逃XR行業魔咒。
然而，與大衆消費者市場形成鮮明對比的是，Vision Pro卻攪動了中國XR行業的一池春水。中國的廠商包括大廠、創業者以及產業鏈上下游都在蠢蠢欲動，將Vision Pro被奉爲圭臬，立爲標杆，以Vision Pro爲錨點，迅速跟進類Vision Pro產品。據產業鏈人士透露，某些廠家將在9、10月份陸續發佈相關產品。
蘋果Vision Pro，雖然是MR的後來者，卻像個定海神針，爲混亂的XR行業指明瞭方向（場景）。
網易科技《銳度》欄目走訪了數家XR領域的創業者以及產業鏈上下游企業，他們講述了Vision Pro發佈之後，行業裏發生的微妙變化。
1、錨定與定心丸
“其實，蘋果去年（2023WWDC）庫克的’One More Thing’將Vision Pro發出來，我當時的心就一下子落地了，覺得，方向選對了。”七鑫易維的創始人兼CEO黃通兵回顧了當時的情景。
七鑫易維是國內首家專注於眼球追蹤、頭動追蹤等智能人機交互領域的公司。此次，蘋果Vision Pro帶來最爲革命性的體驗之一就是拋棄掉了傳統的手柄，實現了“眼動追蹤+手勢+語音”多模態的交互。在眼動追蹤方面，蘋果曾收購了一家德國眼球追蹤技術公司SMI。
“蘋果收購之前，德國SMI跟我們屬於競品，我們的技術路線其實一直是PK的，而且也具有一定程度的相似性。”黃通兵表示，“蘋果Vision Pro的眼動交互方式與我們此前對外宣傳的理念是一樣的。而且，七鑫易維應該是國內唯一一家能夠做到蘋果標準水平的公司，源於公司超過15年的眼球追蹤技術研發積累。”
但是在蘋果Vision Pro發佈之前，七鑫易維跟很多廠商推眼動作爲交互方式，大家很多都是持觀望態度。
“眼動交互這種方式能準嗎？能好用嗎？很多廠商對這項技術保持一個懷疑的態度。我覺得是正常的，畢竟這項技術還算是比較領先或者超前的，甚至於蘋果出來教育用戶之前，微軟、谷歌的團隊其實也有做，但是沒有達到這麼好的教育效果。”
據了解，Meta首席執行官扎克伯格曾多次強調面部追蹤和眼球追蹤技術的重要性，並表示Quest未來要支持面部追蹤和眼動追蹤技術。其實，早在2017年Meta旗下公司Oculus就收購了一家來自丹麥的眼動追蹤技術公司The Eye Tribe。
“當時，很多廠商都將眼動追蹤技術作爲選配，正常版本是不帶這個功能的。但是，蘋果Vision Pro一出來，讓這種技術成爲了標配。很多廠商也表示蘋果的發佈堅定了大家上眼球追蹤的信心。甚至有些廠商重新調整了自己的產品路線，加大了集成眼球追蹤的投入。”黃通兵透露。
因此，如果非要用一個詞來形容蘋果Vision Pro的行業意義的話，黃通兵和他的同事們更願意用“錨定”一詞。
“蘋果相當於將很多東西都羅列下來，定下了一些所謂‘蘋果’標準，大家可以以此作爲參考。”黃通兵說道，“其實，我們也希望蘋果能夠把眼球追蹤技術的效果錨定在一個大家比較認可的標準之上。事實上，我們認爲蘋果也確實做到了一個比較好的水平。”
3D視覺感知公司光鑑科技創始人兼CEO朱力，在Vision Pro發售的第一天，特正巧在美國出差，排隊領取了早已預定的機器。
“我覺得蘋果的顯示確實做得比同類要好很多，這與蘋果整體的硬件工程能力和產業整合能力相關；另外，就是Vision Pro的人機交互，做了非常大的突破，是非常具有跨時代意義的。”朱力認爲，“Vision Pro的發佈可以說是給行業定了一個標準，對於新興科技產品來說，標準非常重要。原來大家可能都在黑暗中摸索，不知道應該做成什麼樣子，就會有大量的投入是浪費的。但蘋果Vision Pro已經將示範做了出來，大家在這個相對確定性的方向發展就可以了。”
“錨定”“標杆”“定方向”……在跟XR產業鏈上下游的廠商們聊完後，得到的答案出奇一致，包括玩出夢想、小派科技等這樣的XR整機廠商。
“蘋果的Vision Pro還是很偉大的，可以說是個劃時代的產品。Vision Pro將幾個核心應用場景都告訴你了，後續照着這樣演進就好了。”玩出夢想集團高級副總裁陳全解釋道，“有點類似於馬斯克當初做roster跑車的思路，roster是馬斯克最早做的那輛車，很貴，續航很短，但是加速很快，操控性很好，後續Model X和Model S就照着這幾個核心應用體驗演進就好了。蘋果的Vision Pro也是如此。”
玩出夢想科技，一家聚焦在空間計算賽道的創業公司，已經發布了兩款自研的XR產品，正在研製新的一代空間計算機。
“蘋果Vision Pro設定的幾個核心場景基本匹配了我們當初（公司成立時）的設想。”陳全表示。
在MR賽道里有兩種技術路線：VST（視頻透視）和OST（光學透視），兩者的區別，就目前的技術來說，簡單解釋就是基於VST的VR設備帶來的是沉浸式體驗，但設備難以輕量化；基於OST的AR設備雖然設備可以輕量化，但很難有沉浸式體驗。
兩種路線之爭一直持續在MR演進的道路上，直到蘋果Vision Pro的出現，歷史的天平在向VST方向傾斜。
“這個行業有兩大技術方案，即VST 和 OST，我們公司選擇了VST方向。”陳全提到，“自從蘋果Vision Pro發佈以來，就知道蘋果也走的是VST路線，事實證明，我們的技術路徑與全球巨頭一致，甚至超前了！”
小派科技副總裁李傑表達了同樣的感受。“這個行業遭受過很多質疑，也有很多坎坷，國內VR廠商曾經多達五六十家，到今天爲止，剩下一隻手都能數得過來，而且好多都是一些小廠。實話實說，這些小廠自己也曾對自己有所懷疑。但蘋果Vision Pro出來之後，你會覺得這條路走對了。”
2、希望與絕望
可以感受到，蘋果Vision Pro的發佈讓整個產業鏈又熱鬧了起來，大家又可以信心滿滿地“ALL IN”這個賽道了。
“我們也發現整個供應鏈都被調動起來，舉個例子，原來我們想要一個MicroLED的1.35英寸的屏，肯定是拿不到的。我們跟某國產屏廠商談，人家說可以哇，你先打5000萬美金進來，那我們肯定是付不起這個錢的。但蘋果有哇，當過了排他期之後，其他廠商就可以拿到這個屏了。”某XR廠商人士表示。
他認爲，蘋果是爲數不多的能夠推動供應鏈改造的硬件公司。
“據我了解，供應鏈上某些廠商的成本降幅已經超過了22%，這個降幅已經很大了。”李傑提到。在他看來，蘋果也是爲數不多的，能夠將供應商“壓榨”到極致的廠商。這個“壓榨”不僅僅包含着成本的下降，也是對工藝的要求。
“蘋果的進入，給供應鏈帶來了很大的變化，有些廠商的產品良品率提升了，成本也下降了。”李傑說道。
這就是爲什麼，XR行業的創業者們都盼星星盼月亮期待蘋果的出現。“只能指望你了，加油！”曾經有位XR行業的人士這樣在社交媒體圈如此感慨道，他援引的內容是“蘋果發VR時，將是PC時代Macintosh時刻”的到來。
某國內AR廠商在接受網易科技《銳度》採訪時也表示，整個行業隨着蘋果的入局，重建了信心，對於AR/VR的爆發大家是沒有質疑的，但不太確定什麼時候爆發，蘋果的進入加快了所謂的頭顯“iPhone時刻”的到來。
“在蘋果去年（2023年）發佈的時候，我們也跟一些做XR產品的公司交流過。他們的心態其實挺矛盾的。一方面，大家希望蘋果趕緊發佈，這樣能夠給行業帶來一波風口，另一方面，他們又擔心蘋果將整個門檻做得太高之後，現階段又夠不到這個門檻，被蘋果將最好的市場收割掉。”朱力說道。
在第一時間體驗到蘋果Vision Pro之後，不少行業人士第一時間對其進行了拆解，玩出夢想也對Vision Pro進行了拆解。“拆了之後，我們軟件系統老大說，蘋果真是太牛X了。”陳全回憶道。
當然，陳全非常理解軟件工程師的感嘆：創業公司，做軟件系統的可能也就八九十人，而蘋果則有上千人在實現這些功能。
舉個例子，蘋果Vision Pro的屏幕在地板上是有陰影投射的，光源的變化會讓屏幕在地上的陰影投射發生變化，這個實現是非常難的，跟算力相關，跟系統也有關係，對創業公司來說，能夠實現軟硬件的整體跟隨，並進行單點優化與超越已經是巨大的突破了。
“我們拆了之後，也確實非常震撼。蘋果的工藝情況就是，老大就是老大，不服不行。他就連用膠工藝都超過目前市面上的廠商。他的攝像頭是用膠水固定的，不是安裝的，是很大膽的一種設計方式。我們都不敢這麼幹，因爲會擔心脫膠脫落；還有他的外框，整個鋁合金的外框是用高導熱鋁與輕量化的材質做的，散熱效果做得非常好。”李傑分析道。
3、演進與追趕
雖然蘋果Vision Pro確實帶來了“劃時代”的意義和“革命性”的體驗。但蘋果也難逃MR行業魔咒：佩戴體驗不舒適、會引發頭痛、眼睛疲勞、原生3D內容少等等。
“頭戴式設備需要長時間使用，那麼人機功效肯定要做好，帶着舒服。但蘋果在這件事情上做得一般般。後續版本演進，蘋果應該會在降成本、減重量，實現更好的人機功效、更長的續航方面做升級。”陳全認爲。
在多模態交互方面，雖然蘋果的眼球追蹤技術已經給消費者帶來了非常驚豔的體驗。但在行業人士看來，這一技術蘋果也就做到了比較好的水平。“蘋果應該還需要繼續在其穩定性、魯棒性上做更多工作。”黃通兵認爲。
通過實測，七鑫易維發現Vision Pro的眼球追蹤精準度相對比較高，但從專業角度來說，其精準度也就達到了0.5-1度之間，算是中等偏上的水平，算不上最高。
“我們的眼動追蹤茶品在專業科研級上，（精準度）達到了0.4度或以上，有的高端產品甚至可以達到零點零幾度。”黃通兵表示。
在後續演進上，黃通兵認爲蘋果的眼球追蹤技術還可以做得更精準。同時他認爲目前蘋果採用的眼球追蹤傳感器體積還是較大，功耗也有優化空間。“我們現在用的傳感器都比較小，並在定製專用的眼球追蹤傳感器芯片，未來功耗也可以實現數量級的降低。”
朱力認爲蘋果的Vision Pro在人機交互方面還是有提升空間的。“從體驗上來說，我覺得手勢有些過於靈敏，比如我正在看一部電影，手稍微動一動就會觸發其交互功能，會出現一些誤操作。”
佩戴不舒服的情況是每個人都會吐槽的詬病，但蘋果Vision Pro似乎是基於目前產業鏈實現的最優解。那麼，問題就來了，會有中國廠商迅速跟進出一款類似蘋果Vision Pro的產品嗎？
黃通兵表示，國內廠商目前研發類似蘋果avp這樣的產品，因爲有七鑫易維爲代表的解決方案公司的提前投入，相信並不會太難，因爲目前沒有特別卡脖子的技術環節存在，更多的點是在如何選擇與合作上。
“難度還是有的，但差距不會很大，不是遙遙不及的差距。據我了解，今年下半年大概會集中在9、10月份，華爲、OPPO、vivo、創維和PICO等都會相繼發佈所謂的能夠對標Vision Pro的國產單眼4K雙眼8K的VR產品。”李傑透露。
數碼博主“數碼閒聊站”曾發文表示，蘋果的Vision Pro年內在中國上市，使得國產MR頭顯設備測試進度提速了，他稱華爲大概率會先於vivo、OPPO、榮耀、小米等同行率先推出產品。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問題又來了，迅速跟進的大廠更有機會還是創業公司更有機會呢？黃通兵認爲，這是個非常廣闊的賽道，創業公司找準自己的定位，大廠更多的是抓住時間，都是有機會的。
“跟我們合作的創業公司，他們找到了自己的一些強項，發揮了自己的優勢，或者是技術優勢或者是獨特的資源優勢，都是有機會的。”黃通兵表示，“小公司需要各顯神通，大廠的話，更多是選擇順勢而爲。”
光鑑科技的CEO朱力則認爲，對於創業公司來說，可能也就2-3年的時間窗口了，如果不能在市場中產生很好的效果，在後續大廠入局之後，可能後面機會就很小了。
“對於大廠比如手機廠商來說，他們沒必要着急發產品，等市場教育好了，他們再做也不晚，可以後發制人，因爲他們有品牌、有渠道、有供應鏈，只要打磨好產品就好了。但是對於創業公司來說，就需要一招鮮，一針捅破點，單點打透，快速形成品牌和壁壘。”某XR創業公司如此分析道。
作爲創業公司，玩出夢想科技從一開始就做足了準備。陳全表示，2014年我們在行業調研初期就想清楚了要掌握核心科技，也就是軟硬件一體化算法一定要掌握在自己手中。“蘋果爲什麼做到這麼厲害，其實除了軟件算法之外，還要軟硬一體化。大多數軟件公司沒有硬件能力，大多數的硬件公司沒有軟件算法的能力，蘋果都具備，而我們也都具備。”
陳全認爲，移動互聯網時代造就了7家手機硬件廠商（蘋果、三星、華爲、OPPO、vivo、小米和傳音），在他們內部有個說法，那是硬件廠商的7張船票，空間計算時代，同樣有7張船票的話，到底誰可以拿到？
“從現在來看，蘋果、三星肯定有，華爲、小米、OV也要發佈，那麼留給創業公司的船票可能比較少了，大家都在搶那一張船票。我們還是很有希望拿到一張船票的。”陳全說道，“創業公司都會有個破局點，過了這個點之後就一順百順了。我認爲我們的第三代產品就是一個破局點。”
據悉，玩出夢想在6月25日發佈了第三代新品，“玩出夢想MR”。“這款其實是比較接近Vision Pro的產品，一款真正意義上的空間計算機。”
同樣作爲創業公司的小派科技也認爲，硬件有着天然的非統一性，創業公司還是有機會的。“軟件有着天然的統一性，比如微信出來之後，馬上會像病毒一樣傳染，當大家都在用微信時，其他類似軟件就很難存活。但硬件不是這樣的，有着天然的非統一性，這意味着只要找準自己的定位和賽道，就一定有突破的機會。”李傑分析道。
4、節點與爆發
人們通常用“時代的分水嶺”來形容某個事物或者事件在人類歷史進程中的重要節點，這個節點的到來可以極大地改變了人們的生產方式、生活方式和社會結構，走過這個節點世界彷彿被重新塑造，可以被清晰地劃分爲“之前”和“之後”兩個截然不同的時代。
蘋果的Vision Pro就是這樣一個節點的存在。
“空間計算時代已經到來，Vision Pro是有史以來最先進的消費電子設備。”庫克如此說道，雖然聽上去更像是營銷用語，但卻也是對未來的預言。就像第一代iPhone，創新的多點觸控顯示屏帶來了全新的交互方式，開啓了移動互聯網時代一樣，Vision Pro的多模態交互也將開啓數十倍於移動互聯的空間計算時代。
中信證券認爲，Vision Pro正式宣佈開啓空間計算時代，當前XR產業進入產業奇點，和桌面互聯網、移動互聯網一樣，空間互聯網也將是一個巨大的賽道。
但是，在大衆消費者層面，似乎仍未感知到XR產品的魅力，即使在蘋果Vision Pro發佈之後。
“Vision Pro還是更偏向開發者、科技嚐鮮者，還沒有到普及大衆的時候。”陳全認爲，“移動互聯網的大爆發發生在iPhone4時代，也就是第一代發佈後3年；我們認爲Vision Pro也需要經過這兩三年的升級換代，才能到達爆發的臨界點。”
光鑑科技CEO朱力也認爲，Vision Pro更多是給開發者體驗的一款產品，其意義更多是定下行業標準之後，整個產業鏈在此基礎上做優化。
“一個是優化成本，另外就是生產內容。這兩者通常從行業發展來看，需要2-3年的時間。這時候整個行業才會迎來一個爆發期。”朱力認爲。
“內容生態是非常重要的一環，現在退貨率比較高的一個原因也有抱怨沒有太多APP。我相信在解決了成本、內容這兩個問題之後，才會實現所謂的iPhone時刻。”某AR廠商認爲。
“空間計算時代將是10倍起的移動互聯網，沒時間感慨過去。”XR天使投資人，貓眼電影創始人，真格基金投資合夥人徐梧在Vision Pro發售一個月後，朋友圈寫下。
也許，Vision Pro確實讓行業看到了希望，但iPhone時刻能否重現，我們拭目以待。